
被政敌指责为“共产主义者”的纽约市民主党籍市长候选人马姆达尼(Zohran Mamdani),11月4日以初出茅庐的黑马之姿,击败主要对手纽约州前州长科莫,成功赢得选举,震惊美国各界。马姆达尼自称是“民主社会主义者”,曾公开喊出“夺取一切生产资料”的共产党革命口号。他当选全球金融资本主义首都纽约的市长,政治反讽意味深长。
虽然代表民主党披挂上阵,马姆达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国民主党人;他的对手科莫虽脱党参选,却更能代表民主党建制派。马姆达尼的政治归属,是寄生在民主党内且日益壮大的极左翼政团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DSA全国政治委员会联合主席西迪基(Ashik Siddique)在选后对媒体说,选举结果表明,民主社会主义理念深得人心。
与民主党主流派不同,DSA主张极左的社会主义政策,马姆达尼的政纲就包括给白人富豪和企业增税、提供免费巴士和托儿服务、市政府经营廉价超市、冻结房租、最低时薪提高到20美元等违背自由市场理念的政策。经济学者形容,这些激进措施将逼走缴税大户、打击中小企业、在削弱税基的同时增加市政府预算赤字。
但是马姆达尼却获得过半纽约选民的支持,而且年轻群体和新移民尤其拥戴他。舆论分析认为他的亲民作风,让很多厌恶主流政客的选民觉得真诚自然而趋之若鹜。日益高涨的生活费压力使得越来越多年轻人对体制绝望,希望发生革命性的改变。民调发现,一度象征极权专制的“社会主义”,在年轻群体已不再是政治贬义词。11月1日公布的一项调查发现,34%的大学生对社会主义有正面印象,对资本主义只有17%。
马姆达尼等DSA政治团体对民主党的颠覆,类似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共和党的改造。包括特朗普本人,他的执政团队核心如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小肯尼迪、国家情报总监加伯德,甚至富豪金主马斯克等,原先都是民主党人或支持者。与DSA一样,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已经成功在共和党内夺权,把原有的建制派边缘化或收归己有。
这两股政治势力的共同点,在于他们所代表的都是民粹主义路线。不带价值判断地说,民粹主义更多是民主主义的异化或变体,主要动力来自基层和政治精英的断裂和对立。简言之,正是民众对领导阶层不满,认为上位者不再代表甚至关心底层利益,才选择他们认为能为自己发声的新代言人。因此,DSA和MAGA的出现,不啻是一场不流血革命,反映社会的两极化——传统上共和民主两党都信奉自由主义价值和美国梦,分别仅在于手段。如今的撕裂,则连基本政治共识都抛弃——极左派认为,美国乃至西方基督教文明和资本主义是万恶之首,必欲除之而后快。
几组数据或能作为剖析观察的依据。在2016年准确预测特朗普胜选总统的美国民调专家和政治分析家拉斯穆森(Scott Rasmussen),在综合20种针对“顶层1%精英”(指拥有硕士或以上学位、城市居民、年收入超过12万美元的政治活跃者)的调查结果后发现,他们对体制、民主和自由的看法与态度,跟其余99%的美国人南辕北辙。
首先是顶层精英超过70%是民主党人。他们对现实的认知,特别是对体制有特别高的好感和信任,跟非精英存在惊人的鸿沟。被问及是否信任美国国会,比例是69%比6%;对媒体记者是71%对10%;对大学教授是76%对17%;认为当公务员比在私企更光荣是60%对17%;认为美国人享有太多自由是47%对16%;认为美国人不够自由是21%对57%;认为政府不重视民意是46%对77%;赞同为获胜不惜选举舞弊是35%对7%;53%的精英赞成联邦政府审查社交媒体。
美国全国学者协会(NAS)的调查发现,大学教授群体支持民主党对共和党的比例为95比1,在1万2000名接受调查的教授中,2081人政治捐款给民主党,只有22人给共和党。这解释了为何上述这组触目惊心的数据,顶层精英会一面倒倾向民主党。学术界负责培养文化工作者,所以美国文化体制如影音娱乐界、媒体等普遍支持民主党。由于民主党政治立场偏左,因此对更左的DSA的政治渗透缺乏免疫力。
与许多国家一样,贫富悬殊激发尖锐的社会矛盾,特别是年轻群体把对生活费高涨、个人不够成功归咎于体制。在美国,这种情绪导致民粹主义的崛起,右倾的试图借助回归保守传统,“让美国再次伟大”,另一部分则左转为对资本主义的彻底否定。经过这场权力的重新洗牌,美国两党政治已然面目全非。
右倾的共和党向来代表美国资产阶级,民主党则代表蓝领劳动阶级,MAGA和DSA却从内部颠覆既有政治秩序。如今特朗普获得更多劳动阶层的支持,而号称要实现社会平等的DSA,其实更代表1%顶层精英。马姆达尼的父亲是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教授,母亲是著名获奖制片人,他本人则毕业自纽约市年学费超过6万美元的私立精英学府鲍登学院。对支持者而言,代表希望的马姆达尼胜选,是左派寻找解决社会不公新路径的大胆尝试。至于天下是否有白吃的午餐,纽约选民很快就能知晓。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