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0月下旬举行的第47届亚细安峰会上，东帝汶被接纳为正式成员国。东帝汶这弱小国家多灾多难的命运，长期被世界忽视的处境，应被提起和关注。
东帝汶位于马来群岛中不起眼的帝汶岛东部，国家面积、人口、经济规模的世界排名都在150位之后。若不是它历史特殊，就极可能像周边岛屿一样，成为印度尼西亚或马来西亚的一部分。东帝汶是葡萄牙在东南亚唯一殖民地，土著居民大都皈依天主教。
特殊的历史让东帝汶人有着与周边显著的宗教信仰、身份认同差异和独立性，但同时也给它带来的巨大的灾难。二战期间，大多数帝汶民众积极支持盟军，因此遭受日军残酷报复，数万人被害。
1975年，东帝汶从葡萄牙殖民统治下独立仅九天，就遭到印尼入侵和吞并。之后，东帝汶人为独立斗争，印尼占领军血腥针对反抗者。当时，东帝汶人口仅约70万，有10万至25万东帝汶人死于针对，还有数万至更多的妇女被强暴。但东帝汶弹丸之地、贫穷落后，种种人道主义悲剧不为世人关注，独立呼声也被纷繁的世界大事所淹没。
直到1999年，印尼苏哈多军人专制政权垮台，由哈比比领导的民主政府允许东帝汶独立公投。一边倒支持东帝汶独立的公投结果，引发印尼占领军和帝汶岛上亲印尼分子的愤怒，制造屠杀和破坏，许多人死伤和流离失所，基础设施被毁坏，东帝汶成为废墟。之后东帝汶内部又爆发动乱和暴力冲突。
之后20多年的东帝汶，正是在这样的废墟上重建的。东帝汶几乎没有工业，有限的油气资源不能让它富裕，绝大多数人都从事农业和低端服务业，失业率很高，国民普遍贫穷。国际援助杯水车薪，不能让东帝汶摆脱贫穷落后。
笔者因一些机缘巧合，曾在2018年短暂停留东帝汶半个月。东帝汶最繁华的地方帝汶广场（Timor Plaza），只有中国普通乡镇中心的规模和水准。这里物价较高，只有外国人和东帝汶上层精英消费得起，且通用美元。“繁华”的帝汶广场上，常有穿着简陋的未成年孩子贩卖手机卡。
再走几里路，就满眼是破败和贫困。即便闹市区地面也坑坑洼洼，高温多雨下泥泞难行。有衣服破烂、赤脚的女孩用中文“老板”“老板”地喊着，乞讨一点钱。笔者并非富人，也未带零钱，只好摆手离开。多年之后，笔者还能想起神情从希望到失落的那女孩，以及不少贫穷又友善的东帝汶人的面孔。
这里穿着体面、一看就有钱和受尊敬的人，往往是在东帝汶工作或出差的外国人。联合国机构和医院多为西方面孔，几家私人诊所是台湾人开办，牧师有的是葡萄牙人，经营超市的老板不少是中国大陆人。商店店员、保安、餐馆和宾馆服务员等大多本地土著；还有一些售卖熟食、散货的土著。
虽然东帝汶人整体贫穷，但大多数都善良友好。从事基层职业的土著工作很认真老实，保安人员也待客友善，少有戾气。只有出租车司机有些暴躁，公务人员略有腐败。但相对于其他发展中国家，东帝汶国民素质并不算低，在贫穷中已属难得。东帝汶历经战争和奴役，今日仍生机勃勃，虽不富裕，其国其民已是坚韧顽强、值得尊敬。
笔者当年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也并未深入交流访谈。不过，短暂的停留期间，笔者还是直观看到这个弹丸小国的贫穷和破败，以及同时存在着的生机与希望。
与东帝汶同属东南亚，也都算“弹丸之国”的新加坡，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是东帝汶的50倍。历史上同样被葡萄牙殖民的澳门，是世界最富裕地区之一，一座酒楼都比东帝汶整个闹市区还繁华耀眼。
是东帝汶人天生不如新加坡人和澳门人勤劳吗？并非如此。新加坡和澳门的发达，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机缘和运气共同促成。当然，新加坡人和澳门人的努力奋斗也非常重要。但东帝汶的贫穷落后，并非因为当地人懒惰，而是地理环境相对不优越，近现代被残酷占领，历经磨难，摧毁它发展的条件，所共同导致的悲剧。
在这个世界上，各国的兴衰荣辱，既在于各国家各族群的自我奋斗，也在于历史进程中种种偶然必然的复杂关系，相互作用。如欧美长期领先世界，既在于率先思想启蒙、工业革命，也在于大航海时代抓住机会殖民扩张，先发优势滚雪球般扩大。20世纪以来，阿联酋、科威特等国的富裕，几乎完全依靠丰富的石油储备。也门、中非、洪都拉斯、阿富汗等国家的赤贫，也在于资源贫瘠、内乱外患，以及贫穷和暴力制约发展下的恶性循环。
简而言之，世界各国各地，贫弱者有其不得已，富强者有其运气。自强不息的国家和个人，自应敬佩之。但对于挣扎在贫穷中的国家，也不应贬低和轻视，而应多些同情和助力。当年新加坡从马来西亚独立时，也并不富裕，还动荡不已。但经历几十年奋斗，新加坡成为发达经济体，国民富裕安康，在国际上备受重视和尊敬。新加坡繁荣发展也离不开与各国的经贸合作。
东帝汶人口不及新加坡，但国土面积相对更大、资源更丰富；虽如今贫穷落后，但若自强不息，对资源善加利用，外部又积极帮助，未尝不能富强。东帝汶经历许多年的战乱破坏，人们仍然善良向上，这就是进步的希望。历史上的苦难，既造成破坏，可能将人们导向沉沦，也可能激励人们向好的变革和奋进。
东帝汶人历史上经历的创伤，国破家亡的悲剧，也是全人类的不幸，整个东南亚的苦痛，世界共同的责任。所以世界各国，尤其临近东帝汶、同属东南亚的亚细安各国，有道德上、《联合国宪章》等法理上的义务，帮助东帝汶加速重建，走向繁荣。虽然当今国际对东帝汶已有援助，但仍不足。
当今的世界正在向右转，丛林化和排外盛行。各国都更在意本国利益，不乐意援助贫弱国家，美国还大幅削减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若亚细安各国及域外各国，愿意倾力帮助地寡人稀的东帝汶，投入成本不需很多，却可为世界树立榜样，让世人看到扶助弱势、平等博爱、合作共赢的现代规则和国际道义仍然真实存在，善莫大焉。
今年亚细安峰会接纳东帝汶为正式成员国，是迟来的积极讯号。之前东帝汶未被接纳，有多种因素。亚细安内部有合作也有分歧，各国之间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政治制度多样，也就更要摒除偏见，扶助弱小，才能更加团结和谐。愿多灾多难的东帝汶人民走向富裕、更有尊严，东帝汶民主共和国繁荣昌盛。
作者是旅欧中国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