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田勘:我的芳华在高原

标题并非模仿苏格兰诗人彭斯(Robert Burns)的《我的心儿在高原》(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而是个人生活经历本就如此。写本文的缘起是,中国一名电影博主对文化大革命题材电影《芳华》的解说,最近在中国网络爆红。

在以年轻受众为主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B站)上,相关解说视频触发一股怀念文革的思潮,在播放量飙破3500万后被下架;2017年,电影《芳华》票房成功突破10亿人民币大关,不少观众二刷、三刷仍沉浸在片中一代人的芳华岁月中,当然代入的是自己的芳华。

我的18岁是在乡村田野当知青,但是时间不长,就成为幸运儿,到军队服役。所谓幸运,也是相对而言。服役的地方是西藏,这在今天是人们朝觐的圣地,也是天高云淡和放飞心灵的一段精彩的逆旅目的地,但在当时却非常神秘,犹如一个闭塞却质朴而原始的世界。

在高原服役当然要付出芳华和青春,作为在某野战师某团的卫生队的一名卫生兵,开启的和经历的是另一种芳华。尽管没有参加和亲历《芳华》中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也无缘目睹欣赏军区大院文工团的漂亮女兵,包括通信兵,但也经历了类似战争的血淋淋一幕,在血肉横飞中为芳华镀色。

团直属炮连的士兵进行例行演练,几名战士在训练场捡到一发炮弹,不知是哑弹还是废弹。有人提议拿回去除去引信和炸药,用弹壳来做台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炮弹壳的台灯不仅别致实用,也是创新和匠心的圆满结合和体现。

然而,另一名士兵称,这个炮弹壳早就锈迹斑斑,做出来也不漂亮,不如扔掉算了。就在夺过炮弹扔到草丛中时,撞击到一块石头,当场爆炸。巨大的声浪裹挟着弹片和尘土,顷刻放倒一大片围观的战士,血流遍地,哀叫瘆人。

急救电话打到卫生队,当即跟随军医飞奔到训练场。在那里学到了急救的第一课。急救是首先救那些还有呼吸的人。后续卫生队全体到达,在包扎止血后,送了五六名伤员到卫生队,剩下的是当场遇难的四名战士,有的胳膊或腿被炸飞,有的内脏挂在肚外,还有的失去了半边脸。

深夜为四名战士入殓,在血淋淋场景中忍受极度痛苦和反胃,是人生的另一堂课。炸飞了腿和胳膊的战士,要为他装上夹板,再把从战场上找回的碎骨和肉组织装到夹板中,然后为他穿上崭新的军装,放入棺材。

对于内脏已泄露在外的尸体,要用平时演练的外科手术方式缝合伤口。先要把露出体外的大小肠塞回肚内,进行缝合和打外科结,然后擦洗伤口,再穿新军装并装入棺材。

当晚,尽管有过在医疗技术上第一次实体进行解剖学的实习和外科手术的练习,但是内心的不适、不安、恶心和恐惧像潮涨潮落,撞击着麻木的神经,只是能显著区分出尸体是冰凉的。凌晨四点多,终于全部完成入殓。炊事班班长一脸心疼,让我们去吃点东西。那一刻,即便是热腾腾而又软糯的米粥,也难以下咽,满眼满世界都是血肉横飞的肢体、肌肉和骨骼,还有最惨不忍睹的半张脸。当时就想,上战场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惨烈场景!

然而,还有更多教训和磨难深藏不露。送到卫生队的一名战士因为并无什么特别症状,相当疲乏,想躺下休息。另一名卫生员检查他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是在左侧脖子处有一个半颗黄豆粒大小的伤口,对他进行简单的包扎就让他休息。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卫生队长发现战士已经昏迷,果断撕开包扎的纱布检查,才发现左脖子上的伤口很深,估计是一个很小的弹片钻入体内,也许到了延髓部位,引发他的昏迷。卫生队没有条件进行手术,马上用车送他到附近刚好配驻的一个野战医院。经过手术抢救,弹片取出来,伤员也得救了。

事后,处理这名伤员的卫生员在全卫生队作了一次公开检讨,原因是不细心,没有尽到责任,险些酿成医疗事故。此事也给了大家一个宝贵经验:在医疗处置中,如果自己处置不了或难以确定伤者情况,须要马上报告上级医生,不得延误,更不得想当然没有问题而让伤员休息或弃置不顾。

更重要的是炸弹事件馈赠的教训。最重要的一条是,任何时候都必须遵守战场和训练指南或守则。训练守则之一是,对哑弹、废弹、地雷不得私自处置,必须报告并让后勤军械科派技术员来处理,否则就是灾难。

然而,今天的世界一些地区埋设了大量地雷,成为巨大的隐性灾难区域,根本没有专业人员来处理。过去曾认为,泰柬边境的K5雷场是世界最大的,估计有高达2000万枚未爆弹。排名第二的雷场位于非洲,在毛里塔尼亚和摩洛哥交界处埋设了约700万枚地雷,绵延2700多公里。但是,面对今天的俄乌战争,上述雷场都会甘拜下风。俄乌战争中埋设的地雷数量极其庞大,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但专家和报告普遍认为,这是二战以来规模最大、最密集的地雷阵。俄乌双方都部署和遗留大量地雷,数量达数千万甚至上亿枚,对今天和未来的人们造成严重的潜在伤亡风险,而且永远不可能排除干净。

尽管《圣经》里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让每个人都必须经受战争的洗礼,甚至还有人说,要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但还是觉得不太全面。如果不打仗或没打过仗,也没有在血水里和碱水里浴和煮,只要所信的理我已反思,当跑的路我已跑尽,所信的道我已守住,人生也应当是充实、美好和快乐的。当然,还是得承认,苦难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元素!

作者是北京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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